68|6.14|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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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自陈仲彦将宝贝妹妹带回家后,又再度登门拜访过两次,次次皆是带了厚礼来,话里话外都是感激之意。不过在感激之外,看向叶榆的眼神也有些复杂难言,他确实不能理解自家妹子为什么会看上叶榆。老实说,陈仲彦最瞧不上的就是上京的纨绔子弟,这样提笼遛鸟的大少爷,他们老陈家就没出过这种废柴。

    陈仲彦私底下打量几番,觉得妹子不过是年幼无知,被叶榆这幅好皮相给迷惑了这才跟失心疯了一样,在家中吵嚷着非叶公子不嫁之类的话。不过这话纯属废话,叶榆已经娶过妻了,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休妻另娶。后来听闻自家妹子形容其那天猎苑的情景,陈仲彦也只当是来自小姑娘自己的脑补,没去管她。

    不过说的多了,陈仲彦倒是真的起了几分好奇心思,借口抽空约了叶榆去猎苑一同狩猎,权当做散心。叶贺听闻之后,心中大喜,不管是陈老将军,还是陈将军,那可都是他心中的偶像,连带着陈仲彦也被他分为了男神级别。跟男神一起狩猎,不能更美。

    叶贺蹦蹦跳跳的跟在叶榆身后,同陈仲彦一起再去了猎场。不过一天下来,陈仲彦已经是对叶榆刮目相看,本以为当日救下自己妹妹不过是误打误撞的运气而已,谁料竟是个手下有几分真本事的。陈仲彦虽然是在宫中当差,但因受了家风的影响,从根本上来说依然是个性子直爽的武将。既然欣赏叶榆,便也不在假意客套,三人倒是相处甚欢。

    叶榆本也不是喜欢搞虚与委蛇那一套的人,虽然对陈家小妹打心底有些避之不及,但对这陈家的长公子,倒是没有偏见。至少不面对陈小妹的陈仲彦,还是十分威风凛凛的。叶贺自不必说,一口一个陈大哥,叫的比亲哥还亲。

    陈家家世显赫,但家风严谨(除陈小妹以外),多少人想要巴结,却是毫无门路的。叶家长公子跟陈家长公子交好,着实令人惊讶万分。众人开始纷纷揣测叶家这个长子,究竟是遭遇了什么?这一年来,频频出现各种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。当年那个将碧湖歌舞妓姬全部包下跟别家公子叫板的叶纨绔去哪了?

    可惜没人说得清。
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
    陆问薇从笸箩中再度选出殷红的丝线,指尖灵巧轻捻,便穿入细小的针孔中。眼前的屏风已经绣好了一小半,她将手中的针插在一旁,摇头轻叹。

    此时青漪苑的房门掩的紧紧实实,屋中十分寂静。偶尔外面传来几声虫鸣,听得格外真切。她下手处跪着一个女子,脸色惨白,身子抖得跟筛子一般。这女子身穿一件菊纹浅金色掐丝裙裳,身姿窈窕,容颜清丽。正是叶均的妾室,岑姨娘。这段时间她似乎消瘦了不少,看来做叶均的妾室并不是那么如意。

    岑菡面如土色,眼中没了半分神采,半晌才啜泣道:“少夫人……我自小起,便被家中卖给了一个商户,那商户专门养我这样的被家中变卖的女孩子,从小时候便要我们习得琴棋书画,学会诗词歌赋,学舞艺茶术,学如何温柔小意讨好主子。若是有一个不经心,便是非打即骂。那十几年我跟身边的姐妹一样,过得就是这种日子。他们会把我们卖给别人为妾为奴,这一辈子也不过是这命……”

    “后来方家一个管事将我买来……”岑菡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,话到最末却是眼泪涟涟,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举凡瘦马,必定先从贫寒人家买来幼齿且丽质天生的瘦弱女孩,就开始养瘦马。养者,即调|教。光有形体瘦弱,这还不够。瘦马的举止投足,一颦一笑,都必须严格符合豪商们的审美趣味。走路,要轻,不可发出响声。眼神,要学会含情脉脉地看。这样养出来女子,就像是牲口一样,被随意买卖。

    岑菡算是属于命好一些的瘦马,被方家买下,被按上了个表姑娘的身份,又到了叶家,这一路辗转,至少衣食无忧。可那些落选了的、没有被人买走的瘦马,则是会被卖入风月场中,过着倚门卖笑的日子。一如书中记载所言,那些女子,夜分,不得不去,悄然暗摸如鬼。见老鸨,受饿,受笞,俱不可知矣。

    可岑菡运气又算不得太好,红颜薄命,却是只能成为一个“被暴毙”的牺牲品。

    陆问薇从袖中抽出一个三寸见方的盒子丢在岑菡面前,沉声道:“这些话,我只说一遍。出了这个门你就把这两年的事当成一场梦,最好忘得一干二净。今后是生是死,是寻个人家依附还是寻亲都由你自己。这世道女子尤为不易,即便是躲了此劫,也不是万事大吉。但不管以后的路你如何走,只要你还有一份想活下去的心,就得把你现在这身份给烂在肚子里。

    这盒子里是你的嫁妆,我只取了两成进去,若是多了,只怕会打眼。外出不露财,你自己心里头掂量着点,若是有可能,好生寻个僻静地,置办点田过日子吧。你也莫要谢我,不过是巧了,恰好寻到了一具跟你身形相似的。无需你感激,只要你能将我说的这些记在心上就好。”

    岑菡泪如雨下,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。

    陆问薇看着岑菡有些不稳的身形离去,一时间也是无心再去应对那绣了一半的屏风。古朴的玉镯在腕上透着丝丝暖意,但却暖不到心底,这世道总让大多数女子命运多舛,想要左右自己的命运是有多艰难。至于岑菡,若是从前或许她可能就那样冷眼看过去了,可如今……

    一袭朱红衣袍轻扬,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已然从外面大步迈进来。

    陆问薇见到来人,方才的几许愁思转瞬即逝,唇角带了几分笑意。如今,她既动了情意,便不似从往,只当是为自己所爱之人积攒福缘。

    “回来了。”陆问薇上前,替叶榆脱下外袍。

    叶榆顺势揽住妻子纤腰,笑问道:“又在捣鼓什么?刚刚看到一人从园子出去,瞧着倒是眼熟。”

    陆问薇也不隐瞒,只是道:“是岑姨娘,我叫她来说说话。”

    叶榆松开陆问薇,往一旁坐了,伸手给自己倒杯茶:“把人家说的跟丢了魂似得?”

    陆问薇浅笑,去了叶榆身后,替他捏了捏肩头,道:“陈大公子是常年习武的人,身体壮实。三弟又是在跳脱的年纪,天天闲不住的。你这般总是陪两人去猎苑,可受得住?莫要逞强,累坏了身体。”

    叶榆见陆问薇转了话题,便也不在追问,闻言捏了捏她的指尖,略有几分调笑道:“受不受得住你还不清楚?你可是哪日觉得我累了?”

    陆问薇听出他话中之意,脸上一红,用力掐了他肩头一把,啐道:“混说什么……对了,还有一事要同你说的。”

    叶榆最欢喜看陆问薇脸红模样,娇煞可人,接口问道: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是我父亲那边,二娘给家中添了个小子,后天要办满月酒席,给送了帖子。”

    叶榆知道邵氏产子,想着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小舅子,点头应道:“那自是该去的,礼物可都备下了?”

    陆问薇道:“都备好了,夫君可要瞧瞧有没有还需添置的?”

    叶榆摆手道:“不用,我也瞧不出什么来,你向来思虑周到,即是备好了,肯定无错。话说回来,你这做长姐的,多了个小兄弟感觉如何?”

    陆问薇想了想道:“自然是好的,父亲也定然欢喜。”

    叶榆拥了陆问薇再怀,附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,惹得陆问薇耳根子都烧了起来,轻捶了丈夫胸膛。

    三月廿七,陆家办满月席。

    陆启之如今也是眼看要半百的人了,这个年岁才得一子,心中自然欢喜不已。向来低调的陆家,也预备了七日流水席,大肆宴请宾客。席面请的天香楼的大厨,食材上都置备的最上等的,还特意从南边运来了一批新鲜的海鲜。任谁也看得出陆启之喜得子的激动之情。来往宾客,被这氛围感染,也都纷纷笑着道喜贺礼。

    陆问薇跟叶榆到陆家的时候,见门前车水马龙的场景竟是热闹非常,比起上次的寿宴要隆重了不知多少。

    “看来岳父真的很是欢喜啊。”叶榆他们的马车停的远,因前面空置的地方全数被占去了,两人下车步行于府门前,瞧着人来人往的场景也是略有感慨。

    陆问薇笑着点头,这个新生的孩子所能带给父亲的慰藉,是她再努力都不能给予的吧。如此也好,既有儿子傍身,也免去以后晚年心中孤寂。

    陆问薇被丫鬟引着来了后头,叶榆则是留在前面陪陆启之说话。待绕过几处游廊后,方才到了邵氏的园子里,此时已经不少人在了。邵氏穿着一件崭新的茜红如意纹对襟长褙子,头上绾了高髻,脸蛋比年前看着更加圆润了,气色倒是极好,见着谁都笑盈盈的。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娃,白嫩嫩肉嘟嘟的,倒是可爱的紧。

    小娃身上穿着大红的绣福小褂,脖子里挂着金子打的长命锁璎珞项圈,看着满屋子的人倒也不怕生,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儿乱转,待瞧见门口进来的人,忽然咧嘴一笑,可爱模样似年画里的福娃娃一般。

    “呦,这是姑娘来了,快来坐。”邵氏满面春风,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欢喜得意之色。

    陆问薇欠身一礼道:“二娘安好。”说罢刚刚起身,却瞧见自己那小兄弟一直盯着她瞧,见她看过来,咯咯一笑,伸出胖的一截截的小肉胳膊要她抱。

    “瞧瞧这,头一回见面便知道跟姐姐亲,一点都不怕生。”一旁的刘家的夫人掩唇笑着道。

    陆问薇一怔,待看见小娃这般模样,也软了心,不由自主的顺着小心接了过去。早先里起了乳名叫锦奴,如今也都这般唤他。小锦奴见陆问薇伸手抱他,笑的小嘴张着,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爬。

    陆问薇一手托住小锦奴,只觉得香香软软拥了满怀,像极了一个大团子。

    邵氏刚开始还有些不放心,陆问薇没有生养过孩子,怕手下抱得不得劲,再把儿子给晃了。这般想着,不多时就伸手要再把孩子接来,奈何锦奴扒着陆问薇的脖子不撒手,若想硬拉过来时,便小嘴一撇端是要哭闹的模样。

    这让邵氏有些讪讪收回了手,只得在一旁瞧着陆问薇逗弄锦奴玩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,陆问薇冲玉玦轻招了手,玉玦会意的将手上的一方小锦盒递给她。这盒中放的是一个羊脂玉观音的吊坠,约莫一指多长,做工材质都是上乘,但也无甚稀奇,不过是个心意。

    “来姐姐给你带上,保佑我们小锦奴平平安安长大。”陆问薇哄着锦奴将那吊坠给他系在了衣襟上。

    耳畔传来极轻的一声嗤笑,随即有人嘟囔道:“还当能送多大手笔,不过是个小玩意儿。”

    陆问薇余光一扫,见说话的不是旁人,正是她那从来不对盘的表妹。陆问薇手下的虞美人在上京大有名气,众人趋之若鹜的同时,自然也有不少人眼红这么好的铺面生意。便也就有人开始偷偷算着,陆问薇这间铺面一月能有多少进项。粗粗一算下来,难免让人惊叹,只当如今陆家姑娘这一处产业就能抵得上人家十几二十处,真是生财有道。

    秦月心头不服气,见如今表姐腰包鼓了,送的不过还是那些小玩意儿,便忍不住出言奚落。

    陆问薇原本不乐意多言,只见众人脸上神态各异,便一边轻抓了抓小锦奴的手心逗他玩,一边漫不经心说道:“本就是小玩意儿,不过这观音倒是求着宝相寺的方丈大师开过光的,图个吉利罢了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四下皆静。宝相寺坐立于城南,极富威望,是当年太祖皇帝命人所建,供奉一位得道高僧。既有数百年历史之久,便是如今圣上每年亦会抽出几日往宝相寺上香礼佛。京中权贵无不以宝相寺求取开光佛物为荣,可惜陆家商贾之门,却是无资格往宝相寺去的。也就是陆问薇如今因着虞美人与京中几处国公府夫人交好,得了便宜这才寻来此物。

    她本不是极爱显摆的人,自然也不会特意眼巴巴将这吊坠来历细数一回。但既然被追问了,又何必藏着掖着,直言无妨。

    有人眼红,有人惊叹,也有人心中抓心挠肝的恼恨着。

    锦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,咯咯笑不停,小手紧紧攥着衣襟上的玉观音,似乎也知道是好东西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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