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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李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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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差点打起来,又吵了一架,面馆呆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冬日昼短,阳光已经转斜,几人边逛边回去,沿路看见有家卖切糕的铺子,还现爆现买米花,夏语澹用七文钱买了一斤,膨松的爆米花装满了一个褡裢。

    到了裱画店,赵翊歆问夏语澹道:“看你,背着画具出来,也没有用过。”

    夏语澹原来想把柏长山被拽下台的那一刻画下来,可是,顾忌到赵翊歆非常看不上这种屡试不第又大放狂言的落魄举人,就没有当着他的面儿画,后来,为此引出了一些猥琐之言,夏语澹就不想画他了,再后来,看见赵翊歆骤然踹翻屏风的样子,那一刻的赵翊歆真像个大男人,心中的画也有了新的主角,更不能当着他的面儿画了,所以,现在也只是笑笑道:“我哪儿比得了你们。我这儿一行动就是一群人围着,说是奴婢伺候着主子,我长得这么大,哪件事不能自己干了,还需人伺候?被人伺候着,也没了自由,半点做不得主。今天这样出来,还是先生早几天前和我家太爷说了,太爷许了,我才出来大半天。我好不容易能出来,眼睛多看看,耳朵多听听,画画有的是时间。”

    拿着装爆米花的褡裢,夏语澹进了厨房,熟悉的摆出三个海碗,放满爆米花,舀一勺白糖,一勺白芝麻粉,冲上滚滚的沸水,请先生和赵翊歆吃点心。

    被沸水泡开的爆米花,就是一碗米糊糊,赵翊歆搅拌着吃了一口,嫌弃道:“小孩儿吃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本来就是小孩儿吃的零嘴呀,一般人家过年做切糕,切糕就是米花做的,多余的米花就留给小孩当零嘴。米花不能放久了,受了潮气就不好吃了。我一路捂着带回来,褡裢里还没有冷透。”夏语澹吃得很欢实,道:“你离开‘小孩儿’才多少年?不过看你的样子,‘小孩儿’时也没有吃过这个,所以弄一碗给你尝尝鲜。”

    在和庆府时,刘婶儿过年要做切糕,把大米用一个铁滚筒烤爆,再炒一遍,混上花生,黑白芝麻,用熬好的糖膏把米花黏在一起,滚成一个球,填揉进一个四方的模具里,待冷却定型之后,切成一片片密封保存。白花花的大米,白花花的白糖,并不是每家都做得起,庄子里的佃户过日子一向勤俭,一家合起来做一锅,或只是抓几把米,吃几碗米花就满足了。夏语澹来京城之后,糖水泡米花这样简单的点心再没有吃过了,今天看见,倒勾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早年有一回过年,我寄住在一个村子里,那会子全村家家做切糕,铁筒那么滚着滚着就一声炸响爆开了,完整的米花用来做糕点,残的半颗半颗就吹出去趁热给孩子们吃,给老人泡糖水吃,这东西好,能吃上这东西,说明家里有余粮!”仇九州早年游历,时常说些游乐中的见闻,一边吃着,一边还是要道:“沈子申,今天在面馆,若你把自个当沈子申,就不该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仇九州一般叫赵翊歆沈大郎,叫了沈子申,就是郑重告诫他了。他赵翊歆,要是想顶着沈子申的名字在外头行走,就得低调一点,他越长大,他以皇太孙的身份接触的人越多,他作为沈子申的时候,就要更加低调。

    赵翊歆懂得自己不该这么做,可心里平静不了,皇上,颖宁侯,靖平侯是他的什么人,能听得下那些人那么说?当然,今天在场的人,他记着了,一辈子仕途无望了!

    有的人看着君子端方,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,有的人看着桀骜不羁,倒是个忠心侍君的。夏语澹神色悠闲,道:“先生,我近日闲来,翻看了一回《史记》。近些年,《史记》声望日增,被封为二十四正史之首,字字被封为经典,我觉得也褒奖太过了些。”

    在两汉时,《史记》一度是□□,并不招人待见。直到唐朝古文运动的兴起,才受到文人们的重视,在一代代文豪,几百年的推崇和注解下,收获了越来越多的赞誉,到了鲁迅先生的嘴里,达到了顶点: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。

    现在,文人对《史记》,一边倒的,都是赞誉之词,仇九州颇感兴趣的看着夏语澹,赵翊歆也正经的看着她,两人都等待夏语澹的下文。

    夏语澹笑道:“司马迁,不是圣人,他只是个普普通通,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,只是一个埋头在一堆史料里的中书令。他写的《史记》,因为有浓郁的个人情感色彩,而使文章变得有血有肉,丰富多彩。这是《史记》的成功之处,也是《史记》的失败之处。历史,最严谨的历史,应该只是记录,刻板的记录,至于其中的功过是非,不同的人,在不同的境遇中,以史自鉴,应该有不同的领悟,而不该被太史公,左右了情感。《史记》只是太史公一人之言,他不是道德的标准,若人人被太史公左右了感情,这对于,事迹足以恒载史册的那些人,也是不公平的。”

    仇九州放平视线,朝夏语澹点头,鼓励她道:“那你说说,《史记》里,对哪些人不公。”

    夏语澹正色道:“汉武之前的人,对于太史公来说,之前的人已经作古,暂且不论,就汉武一朝,太史公把李广,独成一传,排在列传四十九,卫青和霍去病,两位军功盖世的大司马,和并成一传,排在列传五十一,屈居李将军之下。我认为此处不公。”

    “李将军,身经七十余战,一生未曾封侯,还落得自杀收场,《史记》一出,另他进入了名将的行列,而我觉得,李将军最名将,而最无功。”

    “李将军好歹作战几十年,几十年来,也确实立下了许多功劳,‘飞将军’,匈奴人听着都闻风丧胆,怎么说他无功呢?”仇九州反对之中却含着笑意。

    夏语澹回敬一个浅笑,道:“李将军是有功,可他还有过,他的功过堪堪相抵,而他的功,也从来没有功高到封侯的高度。李将军他出身陇西李氏,堂兄官至三公,他在朝中并不是毫无根基的人,那么,他的军功也不会被别人贪墨,他不得封侯,是他没有资格封侯!李将军第一次有功而无赏,是七国之乱的时候,他接受了梁王的将军印。一个中央的将军,接受一个藩国的将军印,一臣不奉二主,我觉得,他的功劳被抹去,是他应受的惩戒。至于后来,李将军多戍卫边关,封侯以首级论功,边关无大战,他始终够不到那个封侯的标准,待大汉开始主动进攻匈奴,给了李将军不止一次机会,李将军不是阵亡太多,就是在茫茫大漠迷路了,这样的战绩,如何封侯。”

    “太史公,崇敬人格之美,他说:修身者,智之府也;爱施者,仁之端也;取与者,义之符也;耻辱者,勇之决也;立名者,行之极也。士有此五者,然后可以讬于世,列于君子之林矣。太史公可能觉得,李将军善射,依靠善射屡屡解困克敌,是“修身”之功;得赏赐皆分麾下,饮食与士共之,是仁爱之德;杀霸陵尉,是取予之义;宁死不愿复对刀笔吏,有以寡陷众而不乱之“勇”;及死之日,天下知与不知,皆为尽哀,立名于天下久矣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觉得,李将军的有此五者,有美至列于君子之林。骑射,是为将的基本功,本来就是他该修习的本领,何谈论功。说赏赐皆分麾下,论功行赏是君主的权利,赏罚自有天子,并不是为将的本职,为将的职责是:跟从我,能保命,跟从我,有功立,跟在李将军身后的,死了多少人,功就不提了。至于‘广之将兵,乏绝之处,见水,士卒不尽饮,广不近水,士卒不尽食,广不尝食。宽缓不苛,士以此爱乐为用’,我并不认为,和普通的士兵同甘共苦是美德,将军已然为将军,他就配享受高出普通士兵的待遇,将军,是一军之魂,他保持着充沛的体力和清醒的头脑,行军之中,时刻处在最佳的指挥状态,才是对士兵最好的爱护。连程不识都说:‘李广军极简易,然虏卒犯之,无以禁也。’李广治军,和士兵们好的哥俩好似的,军纪太涣散了,才总是遭遇匈奴袭击而得手。可惜了士兵们,愿意跟着他安逸,也愿意为他拼死,也就罢了。至于霸陵尉,霸陵尉依法而行,阻了他过霸陵,有何过错?李广,心胸狭隘之辈,招来杀之,何来‘取予之义’。宁死不愿复对刀笔吏,不是他寡陷众而不乱之“勇”,是他抱愧而没有承担失败的勇气。”

    夏语澹说了好长一段话,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。

    赵翊歆追问道:“那‘天下知与不知,皆为尽哀’,又是为何?”

    夏语澹给自己倒了碗水,喝了几口润了嗓子,才道:“今日,那位说书的先生,十几次参加会试,十几次名落孙山,人人多为他惋惜,而少有觉得他德才不足的。这届会试,将会有四千举人应考,大概能取二百进士,注定,大多数人都是名落孙山的,有三千七八百个落地的学子,他们情何以堪。那你说,舆论会偏向何处?世人,多同情弱者,是世人,多处于弱势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李将军死后,那些知与不知者,是为李将军哀?还是为自己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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